朱东波
我的老家,在一个叫王市的古镇上。北头有两座学校:东校是小学和初中,西校是高中,两处相距不足百米。少年时的我,对高中的校园很神往,只是不敢入内。只有到了假期,才敢探头探脑地溜进去。那是暑假的一个午后,我和几个伙伴跑进高中校园游逛。前院里空空荡荡的,教室的门都上了锁,因没了学生,便显得安静又寂寥。而后院里却有一缕沙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,是木匠在杀一棵庞大的柳树。校园里有许多高大的古柳,年年总要杀几棵为学生做板凳的。
一位仪表十分讲究的教师,正细心地观察着杀树的场景。我羡慕地偷偷看他:他那时大约三十多岁,人长得眉清目朗,出奇的好看,且浑身透着一股英气。
树是从东南方开的锯,预计倒向西北。倒放的时候,树也是朝向西北的,可在咔吱咔吱倒下的一瞬间,那树却突然转了方向,拧着巨大的身躯横扫向东南。而东南面的一垛红砖上,放羊的小女孩正惊恐地看着大树砸过来。我和小伙伴吓得瞠目结舌,心想:完了!说时迟那时快,英武的年轻教师幻影般地奔向小女孩,一晃眼的工夫,只见他单臂捞起女孩,一个急如闪电的旋风脚,身手护住女孩,就地滚出一丈开外。树轰然倒下了!一垛砖被砸得七零八落……
当晚,这件近乎传奇的事便传遍了古镇的大街小巷。从人们的议论中,我知道了他姓杜,叫杜兴志,不但文采出众,而且武功也十分高超!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永远鲜活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。我当时想:杜老师,他要能做我的老师该有多好啊!
人生的缘有时就是这么奇妙。
三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高中部的大门。分班的时候,全区四百多学生,按甲乙丙丁分成八个班,我被分到了丁班。新班主任接班的那一刻,全班五十多位同学鸦雀无声,静得能听到同桌的心跳。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望去,操场上一群老师散开了,正缓缓地走向各自的教室。门被推开的瞬间,我的心几乎疯狂了——杜老师!正是圆我美梦的杜老师!神使鬼差,我忘形地率先鼓起掌来,接着,全班的掌声轰然爆响,如海潮般经久不息。——因为师德师品的缘故,杜老师早已名博乡里。故而同学们的心情应该和我是一样的。
慢慢地,我开始熟悉我的老师,熟悉我的教室,熟悉那方池塘北岸的第二排平房,熟悉教室与平房之间那条弯弯的小路……
杜老师并不是王市镇人,也不是利辛人,而是阜阳县插花镇人。到我读高中的时候,他已在王市任教十余年。学生们送走一批又一批,而我的杜老师,却把他人生最宝贵三十年都献给了我的家乡,直到临近退休,方才调回他的家乡插花中学。可是他的情感,他的依恋,他的青春和理想,他的功绩都留在了王市的土地上。
其实,杜老师并不孤独。因为每年都有来自利辛、亳州、阜阳,乃至全国各地的他的学生,源源不断地到插花拜望他:有鲜花,有真情,有思念,有畅叙,有一轮一轮亲切的回忆,还有摆了一屋子的和弟子们的合影。他说过,这就是他一生的骄傲!
因为阜阳离插花很近,我也常去看他。每次见面的时候,我总是觉得自己没做出什么成绩,没给他争光。可老师却说: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成绩,而是守住你的品格,让你的人字终生不倒!这也是我对你们所有人的期望。
碌碌人生,经历了很多的事,皆如过眼云烟。唯独我的老师和那一片校园,才是我的梦常去常新的眷恋——那教室里烧得通亮的汽灯,那芳草萋萋的小路,那朗月下明净的池塘,那房檐下昏黄小窗,还有深埋在高高的作业堆中的稔熟的面孔……
在每个人的一生中,可能都有一段最珍贵的记忆。有人性的皈依,有品质的本源,它像一块无瑕的美玉,当你烦恼、疲惫、失望,或者对生活没了信心的时候,便会想到它,走进它,它如一潭碧水,让你在无限的温柔和舒展中洗尽铅华,让你如沐春风。这就是一位合格的教师所传递给学生、并让他们享用终生的人格魅力!